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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庭表調查中,我總是寫家境小康,父母皆從事自由業。

其實,他們都有自己的工作項目。

爸爸是做土水,媽媽是在家做手工。

但對應在調查表上,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。

爸爸能填的我忘了,留給媽媽的,也只剩下家庭主婦一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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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小到國中,我還會在後面備註,因為我們同學的父母,大概的工作都是差不多的。

少部分是做老師或是坐辦公室,高中以前也只遇過一個朋友,爸爸是議員。

雖然還是會遇到老師、同學歧視,但就當作被狗咬了也就算了,畢竟身邊的朋友都跟自己差不多。

而到了高中後,我們家變成了特例。

記得高中調查時,大家在討論。

我爸媽的學歷,率先引起了關注。

爸爸國小畢業,媽媽國中畢業,這在當時的班上,已經是很少見到的學歷。

更甚者,媽媽22歲產下我,相比於同學的父母大概都在30歲左右生子,我似乎變得有點奇怪。

 

而到了大學,這樣的奇怪,彷彿有了學術性的定義。

早婚的人,多半是學歷較低,從事的工作多為體力型勞動,因為對子女的教養較為放任,生育數量也較多。

而這樣的家庭,通常是風險偏高的家庭,其子女的學經歷也多半會複製父母,產生階級複製。

 

而我就是那階級複製中,僥倖逃離的人。

大學時,我記得很清楚,在家中的學經歷調查中,父母學經歷在高中以下的,全班已經不到三個人。

生育數量上,更是高度集中1-2名,偶有3個或4個的,一定有一個是不小心生的。

而我們家不同,我們家每個小孩都是有意識生的,有意識要生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弟弟而生的。

 

初次知道這點的自己,覺得很不自在。

因為讀的是人社系,社會學必修,而社會學必定會談到階級。

就這樣,老師在調查誰是工人階級出身時,班上只有幾個同學舉手。

其中的1-2個,我們後來變成了好朋友,其他的,其實家裡是開工廠的,所以,也不太像傳統意義下的工人階級。

不是說不像更不好,而是在教養上,其實更加具有水準。

我跟朋友E到了高中後,就有意識的不提起自己的家庭狀況。

大家說話也都跟著附和,偶爾聊到家庭也只是說沒有很富裕,至於父母那是基本上不想提的。

並沒有所謂的霸凌,但某種淡淡的同情以及驚愕,就足以讓心靈脆弱的我們被痛擊。

 

到了大學後,朋友在聊天,有次聊到出國遊學。

很多朋友說,不要以為出國遊學很好,小時候被丟在國外,很令人悲傷。

然後回頭跟我說:你可以待在家裡,好幸福!

真的幸福嗎?

沒有錢出國,所以要靠著推甄等需要展現自己更有見識的方式我早早放棄。

寒暑假就是勞動力補充的時候,小的時候在家幫忙照顧弟妹,大一點就開始去打工,童工那些不存在,無法在外打工就在家做手工,

總之,寒暑假就是我賺錢的時候。

偶爾能夠出門去住親戚家,多數也是大家都有去,或者是需要有人幫忙。例如洗毛巾、倒水給客人、整理家裡、照顧小孩等。

我最幸福的時候,大概是高二跟媽媽去工廠打工,每天媽媽載我去上班,以及一起吃午餐,那是我獨佔媽媽的時光,也是媽媽希望讓我從此立定坐辦公室的行為,讓我未來不要跟她走一樣的路。

 

大二時,我修了一門跟國外歷史有關的課。

我很喜歡寫報告,而我很欣賞杜甫的老嫗能解。

我希望我寫的任何東西,我媽媽都看得懂,因為她曾經也是可以上嘉義女中的成績,但家境不好沒錢讓她讀。

所以,我讀的書,我希望她也能吸收。

記得在一堂課的最後,成績是班上第二。

老師給我的留言是:用字太淺白,沒有雅,故酌扣期末5分。

我不懂,報告要看的應該是我的見解以及行文,我還怕誤會,去問老師,

老師說:「對,你的用字遣詞太淺白,很好懂,但應該要在文言一點,這樣比較有水準。」

我很喜歡那堂課,但那堂課給我的打擊很大。

我在大三的報告中用字開始雅了起來,教授看得懂,我媽看不懂。

媽媽說:「妳現在寫的我都看不太懂,妳要努力,功課很重很難也要記得休息。」

後來教授有找我聊,問我為什麼寫的那麼難。'

我閉口不言,心裡想:「這不就是你們這些教授要的嗎?」

最後老師閒聊了幾句後跟我說:

「慧慈,我記得妳以前說過,妳希望妳寫的報告媽媽看得懂,我們很欣賞妳的作法,把難的東西寫簡單易懂不容易,妳做到了。

不要失去妳的特色跟初心,妳現在的報告還是很好,因為妳的見解很獨特,希望妳可以找回初心,寫難的東西大家都會,但妳之前寫的,才是難的,不要放棄自己的堅持。」

我想到媽媽的臉,那看不懂有點尷尬的臉,以及老師對我說的話,

我再下一次報告,又寫回去我本來的用詞。

不雅又怎樣,雅俗共賞本來就是應該的。

而這樣的文風,也成了我後來的寫作風格。

後來有沒有再遇到覺得我寫字不雅的人?當然有。

也會被影響,也失去某些機會,但,就這樣吧,我寫故我在,我家人能懂,才是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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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幾天總統辯論賽後,有人留了這樣一篇留言:(文字太髒我不想重新打字,貼圖片吧)

觀點|會選擇高風險工作的,有時候是別無選擇,別用愚蠢來嘲笑這

 

我相信,這樣的想法還是存在,因為知識分子的傲慢,從來不會隨著教育程度或社會進步而完全消失。

這正凸顯了台灣教育上的一個問題:去脈絡化理解。

因為害怕某些族群不開心,所以在課綱上總是這邊藏藏那邊閃閃,導致很多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。

也才會出現「歡慶228」之類的言論,那是因為大家知道要放假,但不知道為什麼。

 

同理,台灣發展過程中,許多投入第一級產業的人,其實是非自願的。

這裡的非自願不是被逼,是生活所迫。

在國民政府來台後,首先先經歷了一番清算,聽爸媽說,很多老師連知識都不足,就被安排進學校當老師。

而早期的知識分子,受限當時白色恐怖,很多不能說,也很多沒辦法再說話了。

因此,台灣所謂的好工作,或者是「沒人要做的」公務員,都是外省族群所佔據。

而那些弱勢的人,能去哪?

去做工。

去做農。

去做沒有人要做的3D產業。

做土木工程、釘板模、挖礦、紡織廠、電子廠等都是這樣的地方。

裡面充滿的高風險,他們不知道嗎?

其實真的不知道。

沒有人告訴挖礦的人會有矽肺病、沒有人告訴挖鐵路的會有潛水夫症、沒有人告訴工廠女工說妳連喝水都會罹癌,因為妳的公司排放有毒廢料。

 

然後,現在有群知識分子說,這些人是投機,高風險伴隨高報酬,他們貪心活該。

這些人,真的不配為人。

 

我媽跟我爸,身體或多或少都殘留一些做工後留下的慢性病與傷痕。

這是因為他們不讀書嗎?因為他們沒有知識嗎?

是因為他們要養家,要撐起一家人的生活。

他們有資格生兒育女組建家庭,也有資格追求各種幸福,最沒資格說三道四的,是那些不懂自己現在的成就基於是一群人的苦痛所打造的。

把階級跟社會複製、社會歧視整個掩蓋,再來彰顯自己有多了不起的人,真的,沒有資格,生活在,富裕的台灣。

 

你的歲月靜好,是別人勞其筋骨所來的。

我不會因為自己有現在的成就,就去嘲笑我的父母或跟我同輩的人。

因為,努力不應該成為笑柄。

資訊落差產生的傷害,更應該被譴責而不是用以嘲笑。

 

雖然我恨我爸對於家庭的不積極,但我爸跟我媽,對這社會貢獻的,比那些嘲笑他們的人,多上一萬倍。

 

受教育不是讓我們來嘲笑他人,

而是精進自己,進而去找到能讓更多人受惠的行為。

如果真的學不會,在笑人前,先換位思考,自己在他們的條件下,能夠做的比他們更好嗎?

不能就閉嘴,能就好好的想要怎麼讓大家更好,而不是說三道四。

 

我的前編輯-阿茉

她發掘很多台灣作家的文字,為台灣編輯了一本又一本的好書,

她爸爸就是礦工,她是礦工的女兒。

她的名字,是她爸爸閱讀日文書後取來的。

面對這件事,家教讓她說不出更髒的文字來回應,只說從不以爸爸是礦工為恥。

我想,工作從來不是個人人格的展現,文字才是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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